第三天一大早我就興奮地起了床。想到即將到來的工作，即將見到那個活潑可愛的阿霞姑娘，我頓覺精神百倍。洗漱完畢我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：我將自己的頭發梳成“三七”開式；把內衣襯衫那折皺已久的衣領翻轉、拉直；將那雙布滿汙垢的皮耐克鞋擦得油光發亮。然後我又仔細照了照鏡子——我發現自己的頭發幹燥、發黃，又噴了一些放在宿舍窗臺上的那瓶發露。

我胡亂吃了一些早點，便到約定的地點等我的三位同事。我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們，便又到宿舍裏坐一會——如此反覆了幾遍，才等到那位長著誠實臉的尹平。尹平今天換了一件灰色風衣，下邊一直曳到了膝蓋；他的頭發和皮鞋都烏黑發亮，顯得很有精神。顯然也精心打扮過。

過了一會兒，阿霞姐妹倆相擁著姍姍而來。她們還是那天的穿著，只是阿霞發梢上多了一只漂亮的蝴蝶結。乳白色的蝴蝶結，在這灰色、沈悶的冬天裏顯得很有生氣。阿霞微笑著向我們招了招手，我便感覺有一股甜蜜的溫柔掠過我的心頭。

我推著自行車跟在後面，和她們一同去向公司的路上。我的眼光不時被阿霞發梢上那只蝴蝶結吸引過去。在我看來，那只蝴蝶結是那麽的新鮮和美麗，仿佛只為阿霞所配；這使我想起了“蝶戀花”的詞令。我搜腸刮肚，卻想不起一首“《蝶戀花》”的詞來。不是阿雲提醒我先走，我竟然忘了要獨自一人騎車到公司。我只是想省下一天兩元的車旅費。她們乘公共汽車。

等我們都到齊了，公司的人招呼我們把一臺錄相機、一套液化氣具、幾把椅子、一張桌子和一箱產品搬到樓下的一輛小車上。我和尹平隨公司的易先生先驅車出發。

汽車轉了幾個彎，穿過幾條街道，來到我們所要直銷的地點——光華廟直銷商城。汽車駛進一扇巨大的拱形氣球門，向右一拐，在靠左邊的一塊空地上停下。我們所租的店面在左邊一幢三層樓底層的中間。正對這幢樓的前面是一幢四層的商業大樓，四周罩著淺藍色玻璃的螺旋形樓梯從頂層一直懸到地面；汽車的前方、兩幢樓的中間砌著一堵兩米多高的墻；中間的空地上整齊地停放著幾排自行車，間或夾雜著一輛摩托車。整個地方只有那個拱形氣球門可以自由進出，很有點象大家庭的四合院。院內小店裏的商品琳瑯滿目。

我們把東西搬下車，放好桌子，擺上液化氣具，裝上減壓閥，用導氣管把液化氣罐和燃氣竈連接好，便開始了我們的直銷工作。我們的工作主要是向顧客介紹這種安全減壓閥的性能和使用方法。一開始是公司的易先生給我們做示範。易先生邊做示範邊講解——這樣往返重覆著……由於這種減壓閥的安全保護作用效果顯著，吸引了不少前來觀看的顧客，有時候甚至把易先生圍了個水洩不通——但卻沒有一個人買。

過了一會兒，阿霞姐妹倆也到了。她們站在一邊靜靜地觀望。我註意到阿霞有幾次忍不住在竊竊地笑——但她努力使自己不發出聲音。易先生一開始還講得勁頭十足，接著勁頭慢慢地消減，到最後完全的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。終於有一位顧客買了一件產品。我看了心裏暗自好笑，因為像他那般直率的人真是少有。

易先生演示了一段時間便回了公司。我接替了他的工作。我剛演示時總覺得別扭。旁邊許多人看著我，使我的心裏膽怯；我不知說什麽好，動作也不協調。阿霞又忍不住了。見我這副模樣她便快活地笑了起來，那銀鈴般的笑聲象一條小溪歡快跳躍地出澗。阿霞笑得很放肆，卻又那麽的自然而有生氣。她有時候側著身子，用手遮著臉笑，好像怕羞的樣子；有時候低著頭，將手搭在眼睛上笑，仿佛在從指縫裏偷偷地觀察我們；有時候她幹脆附下身子，用手捂著嘴，笑得流出了眼淚。但不管阿霞怎樣笑，她的笑容對我都是那麽的親切。我喜歡見阿霞笑的樣子。

阿霞的笑聲引起了周圍的註意。許多人駐足停步望著她。

“阿霞，”我對她說：“上班的時候，你怎麽能隨便笑呢？”

阿霞止住了笑，她垂下眼簾四下裏望了望，默不作聲了。

尹平一直站在旁邊默默地觀看。我演示累了便讓他來接替。尹平演示的時候動作笨拙，帶著一幅怪腔怪調，而且說話的聲音很小。阿霞見了又忍不住“咯咯”地笑出聲來。我們整整演示了一下午，阿霞幾乎一直笑個不停。阿霞的笑聲給我們平淡枯燥的工作增添了不少生趣。阿霞非常好動，象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鹿，很難有靜下來的時候。但有時候你偶然一擡頭，卻也見她默默地站在一旁觀看，儼然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。

下午四點半左右，公司的易先生來宣布下班。我們沒有拿到小店的鑰匙，把東西搬進了市場管理辦公室的會議室。

回來的路上，我無心留意兩旁的景物——盡管我的心裏快快活活，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爽愉快。我仿佛剛從一片清新的園林裏徜徉歸來，那裏桃花流水、粉蝶雙飛，景色讓人斷魂。我的眼前不時閃現出阿霞的笑臉——我想得入了神，差點撞了路旁的一位老太太，驚得我出了一身冷汗。我一會兒就到了Ｎ大學校門口—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段路是怎麽過來的。到了Ｎ大學校門口，我停了一會——我覺得應該幹點什麽事情，卻不知幹什麽好——我決定先不回去。

我騎上車，沿著學校院墻外的那條街道而下——我心裏依舊快快活活——我突然想找個靜謐的地方來好好消受一下這種感覺。我穿過幾條街道，拐進一個小胡同，駛過一段很長的、鋪滿瀝青的林蔭道，最後穿過一條田間小徑，來到一條小河旁。我沿河堤又駛了一段路，確信不會再有人來，才把車子停在堤岸上，找一塊幹凈的空地坐下。

我心裏依然興奮著，阿霞的身影還在我的眼前閃現……我放眼觀察面前的景色——這是一條很不起眼的小河：河面不寬，河水混濁且水流緩慢。望著那緩緩流動的河水，我的心裏象有什麽東西在流動，又象有什麽東西想阻礙它停滯不前。兩排樹幹斑駁、參差不齊的楊柳從河道兩旁蜿蜒伸向遠方，無數灰色的枝條在空中伸展——那漸漸遠去的模糊的輪廓使我覺得應該想些什麽事情，可不知從何想起……我似乎看見了阿霞在前方甜甜地向我招手——一股短暫的、輕微的歡樂的震顫滑進我的心房，使我既驚慌又渴望。河道的那一邊是一片尚未耕耘的、布滿稻茬的農田，稀疏地點綴著幾個村落；幾只山羊在悠閑地徜徉。河水靜靜地流著；微風輕輕地拂著我的臉，夾雜著馨香的、略帶腥味的泥土的氣息；太陽斜斜地掛在空中，冷冷地、明亮地照耀著……我心中那隱隱的渴望之情在慢慢升騰——我渴望著……我渴望著什麽呢——這明亮的陽光、輕輕的微風，這馥郁的泥土的芬芳，使我仿佛感覺到一股融融的春天的氣息……我的眼前出現了阿霞發梢上那只美麗的蝴蝶結，她那如花般的臉龐正燦爛地笑著……我心中有一股暖流在緩緩移動——我的呼吸甜蜜而芬芳……我感覺需要一個更遼闊的空間來消受這種新鮮的感覺，但我只是坐著沒動……

我一連幾小時坐在那裏，貪婪地享受著自己的幻想給自己帶來的甜蜜的、新鮮的感覺。太陽一點一滴地西沈……空氣慢慢變得濕潤起來；河邊漸漸寒氣逼人；羊兒也開始“咩咩”叫著走回村莊……太陽開始落山了，天邊的晚霞在慢慢地擴展，由桔紅到緋紅、血紅……我眼前的景物被籠罩在一層玫瑰色的面紗中，象一個美麗的、變幻莫測的夢——到最後終於消失在暮色中。

我摹地站起身來，騎上車奔回學校的路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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